一名锅匠租用的杂乱仓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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片段

【哨兵向导世界观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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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神游症是怎样的?”在厨房里,王杰希问道。
叶修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应声:“你问的是,作为哨兵,我神游的时候有什么感觉?”
“是的。”
“我想想。……首先呢,你知道,人在专心思考的时候,不怎么注意周围发生的事情。那种感觉就好像外界的声音被调低了一样,对吗?(王杰希说:“是的。”)神游的时候,外界的声音就显得非常嘈杂——想想看,你思考时,可以回避小的噪音,却仍然会被大的噪音所干扰——神游的时候,色彩极度丰富,触感复杂而明晰,每一种气味中都包含十几种成分,而我无法把注意力从这些信息上移开,只能不断地、被动地感觉着一切。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,连动弹一下手指都做不到。
“这种程度的神游,凡是哨兵或多或少都遇到过,有时不用向导都能自己解决。
“如果事情严重,而且没有及时得到向导的引导,哨兵就会坠入自己的精神图景,在外界看来,就是昏迷了。神游症末期——你应该见过那样的人,在医院里。”
“精神图景啊。”
“对。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直观地理解。可以说,它是一个地点,只存在于一名哨兵或向导的脑海中,具体形态因人而异。神游症末期的时候,我感觉自己就待在那个地方,看着它在我的周围坍塌。如果没有向导,现在我就是个废人了。”
叶修喝了口水,过了一会儿,又说:“这个问题你问我算是问对了。普通的哨兵一辈子都没几次神游末期的经历。”

叶修早已过了大多数哨兵结合的年龄,但他仍旧未结合,也暂时没有这个打算。这与他的工作有关。
叶修是特勤团第一中队的队长。这个隐秘的团队通常负责执行需要渗入敌后的任务,如侦查、破坏、暗杀、营救人质等等,也时常承担政要的安保工作。他们的作风一贯低调,就像所有从事秘密工作的人一样。
出于种种合乎情理的需要,特勤团的哨兵必须保持未结合,因此他们的工作比其他哨兵更危险,也更令人难熬。叶修曾经数次坠入精神图景,每一次都是因为没有向导在他身边及时予以帮助。

“你觉得自己还能在特勤团待多久?”王杰希问。
“至多再过三年我就得离开了。这是惯例。”随着年龄增长,哨兵陷入神游的风险会越来越大,这在普通人中间也是一个常识。对于特勤团来说,那意味着他们从战力变成了累赘。那时叶修就会与某个向导结合,到一个不那么艰难的岗位上去。
“几年后的事情我不知道,不过现在嘛,我感觉还行。”
听到叶修把自己的状态描述为“还行”,王杰希手上切着菜,心中暗暗摇头。
叶修现在就像一团晒干的海藻一样乱七八糟,王杰希知道。他感觉得到。

叶修喜欢在休假的时候到王杰希家蹭饭。其中一个原因叶修自己并未发觉,而王杰希一清二楚。许多次了,当叶修来到他的住所时,他暗中以向导的方式帮助了叶修。
帮助哨兵是向导的天职,也是王杰希作为一名逃避义务的隐藏的向导所不能回避的需要。任何药物都只能缓解而不能抵偿这种需要。

他能感觉到,在客厅里,疲惫的、焦躁的哨兵的存在是如此清晰,吸引他伸出援手。他可以抚慰他,梳理他的感官,充当他的锚与灯塔。为什么不能?……
王杰希把菜倒进汤锅里,擦干了手,然后不动声色地解除了自己的精神伪装。
叶修是个经验丰富的哨兵,他必须小心谨慎。

让叶修发现自己的秘密也许并不危险。他认识他许多年了,知道他对逃避义务的哨兵和向导态度温和。他很有可能会愿意为自己保守秘密。然而,每一个公民都有举报未注册哨兵或向导的义务,同时叶修作为一名哨兵和军人有着自己的立场。王杰希认为不应该为了自己的事把他人陷入两难的处境中。

在他伸手拿刀的时候,一条眼镜蛇游进厨房,不紧不慢地爬上流理台。
叶修的精神体经常四处游荡,不时会给王杰希带来困扰——他必须要假装自己看不见它。
他冲洗着菜刀,平静地任由蛇从自己两臂之间缓缓滑过。
眼镜蛇游到窗台上,盘起身子,看向窗外。一只猫头鹰停在窗边的树梢上,像雕像般一动不动。天色很暗,那猫头鹰几乎只有一个剪影。它也许正看着那条蛇。那条蛇也正看着它。
王杰希的目光滑过它们,停在夕阳的余辉上。

叶修的状态慢慢地从焦躁变为安定。
足够了。王杰希收敛自己的感官,缩回精神伪装里。不太流畅,他的本能产生了一种不满足的情绪。也许是因为他太久不曾遇到一名可以悄悄帮助的哨兵,就像叶修太久不曾接受恰当的帮助。
窗外的猫头鹰一振翅膀,飞走了。
眼镜蛇游回地面,在王杰希的脚边把自己盘成一堆。王杰希悄悄挪了挪脚,触不到它。蛇只是眼中的幻觉。
“来帮忙拿碗。”他提高了些声音说。
“来了。”叶修应道。
那条蛇忽然凭空消失了。

·

“抱歉,今晚我值班,你改天过来吧。”电话里,王杰希的声音显得很疲惫。
叶修又聊了几句就挂掉了电话,假装自己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。
如果王杰希如他自己所说正待在医院里,那么叶修理当可以在电话里辨认出医院在白天特有的嘈杂声。但事实是,电波的另一端过于安静了。
不是自己的问题,他可以确信——在24小时内没有注射向导素的情况下,他的听力可以长时间保持在9到9.3之间的水平。但即便如此,电话另一头的细小杂音仍然显得遥远而模糊,就好像王杰希待在一个特别安静的地方似的。
叶修有些踌躇。如果王杰希想要向他隐瞒某些事,他不会执意去打听。但另一方面,存在某些因素在催促他去探寻对方试图藏匿的部分——也许是电话里疲惫而动摇的嗓音,也许是潜意识里的希冀与怀疑。

他站在天台上远眺。
从这里可以看见王杰希居住的公寓。他家的窗户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。
叶修告诉自己,这次之后,无论结果如何,都别再继续了。对他来说,朋友意味着尊重彼此的秘密,他知道王杰希持有相同看法。
至于这一次自己为什么这样做,叶修感到很难说清。
他等到夜幕降临。这座城市先是暗下去,接着又一点一点地迅速亮起来。
随这座城市一道亮起来的,也包括王杰希家的窗户。
叶修把烟取下按灭,然后闭上眼睛,集中注意力于视觉以外的感官。
纷杂的声音被放大,被理清,被抽丝剥茧,追索向特定的来源——电热水壶烧开,棉被与床单摩擦,喷剂和吞咽的声音……混杂的气味,分析,检索,摈弃无意义的成分……
等等。
叶修惊讶地睁开了眼睛,随即又闭上眼,疯狂地追踪向那缕游魂般的微弱香气。他尽可能地展开自己的感知,搜寻他能搜索的每一个角落,抓取他能抓住的每一条信息,不加节制感觉、理解,直到滑到神游的边缘。

没有结果。
叶修重新点了一根烟,站在原地把烟抽完,然后缓步离开。

·

王杰希赶到病房外时,身穿军装的几对哨兵和向导正等在走廊上。如果不是太过焦急,他大概会对此感到畏惧。
领头的哨兵走上来,对他说:“医生您好,我就直奔主题吧,情况非常危险。这名哨兵在缺乏向导素的情况下一个人在沙漠里待了一个多月,又遭遇了爆炸,有烧伤,现在已经神游超过60个小时了。我带来的其他向导都没能唤醒他,只剩现在还在病房里的那一个。”
王杰希无心接话,他立刻转向另外几人,犹豫了一下才开口:“……这里有向导吗?你们怎么看?”
“希望很渺茫。这种严重的情况即便在战争地区也很少见,他的痛苦强烈得足以对向导造成伤害——有一名跟我们一起来的同事刚刚被抬走了。主要问题在于,我们对这名哨兵的情况知之甚少,只能不断地作各种尝试。他很有可能一直保持深度的神游状态……再之后的情况就不能确定了。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

其他人都散了,那名领头的哨兵却没有动。 “王医生,我有些话想与你私下说。”他转了个身,示意王杰希跟上他的步伐。
来到一个僻静的楼梯间里,他停下脚步,对王杰希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:“或许很冒昧,但这件事亦早不宜迟。我想向您提出一个要求:如果这名哨兵无法通过向导的帮助脱离神游状态,请给他做脑叶白质切除术。”
王杰希有一会儿没能说出话:“先生,你了解过这个手术的作用吗?”
“它的发明者安东尼奥·埃加斯·莫尼兹医生认为,它可以大幅度提高哨兵对神游状态的抵抗力,治疗包括抑郁、亢奋、紧张、偏执在内的多种负面精神状态。他因为这个手术获得了诺贝尔生物学或医学奖。”
“这或许是历史上最荒谬的诺贝尔奖。接受了手术的人只会整天呆在同一个地方喃喃自语,他们变得缺乏基本的认知能力。”
“那比变成植物人要好吧?”
“变成植物人也仍然有可能苏醒,尽管会留下后遗症。我是他的主治医师,我会自己选择治疗方案。”
那名哨兵挂在脸上的微笑加深了少许:“我明白,我明白——但我不是来请求你的。我得到我所属的机构的授意,向你提出这个要求。如果有必要的话,我们可以毁掉你的职业生涯,或者让这家医院陷入丑闻而倒闭。你没有多少时间掂量这件事了,另外——别问为什么。”
他放在衣袋里的右手紧紧捏住一支笔。
在绝大多数时候,他与愤怒、狂热、怨恨等激烈的情感无缘。这大部分是性格使然,同时也有自制力的原因。但现在,王杰希感到自己确实被某种复杂而强烈的感受攫住了。唯一让他保持了克制的是,病房里的最后一名向导还没有出来。
“我们到走廊上去吧。”
王杰希一边走,一边深呼吸。恢复冷静并不容易,不仅仅是因为他面临着的复杂处境,也是因为他作为向导的感官正在承受剧烈的侵袭。叶修几乎是在他的脑中叫喊了,他仿佛感觉不到别的东西。
然而,渐渐地,在复杂的痛苦感受的遮蔽之下,一个决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。

紧闭的房门忽然洞开。剩下的那个向导被人架到走廊上,流着鼻血,脸色苍白,浑身颤抖。他看着站在病房外的一群人,张了张嘴,没发出声音,接着摇了摇头。
领头的哨兵看向王杰希。王杰希没有动。
他咽了咽口水,嘶哑地说:“还没到需要医生的时候。”
王杰希知道,从这句话开始,他就要与自己过去的人生诀别。
他解除了自己的精神伪装。

当王杰希看到叶修的脸——他躺在床上,双眼紧闭——的时候,尽管仍然对自己的将来感到一种冰冷的绝望,却又产生了一点释然。
他意识到,无论重来多少次,自己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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会见室被布置得整洁而舒适。
通风系统不断送入新鲜空气,不知布置在何处的白噪音发生器发出微弱的嗡鸣。
没有窗户。墙壁上衬着软垫,茶几和椅子被固定在地上,一切有棱角的地方都被包上了厚布,旨在杜绝向导自残的可能性。
床上用品是纯棉和丝绸制的,与医院里哨兵病房的标准一致。
有一张长沙发。
王杰希在沙发的一头坐了下来。

三声敲门。
王杰希没有动。作为某种意义上的被囚禁者,他没有开门的权利。
门自动打开了。叶修走进房间,关上门。没人说话。
叶修坐到沙发的另一头。
他们之间的距离比普通的会话所提倡的距离要远,比在王杰希家里两人坐在一张沙发上看球赛时的距离要远。

最后是王杰希先开口了: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?”
他语气平淡,带一点好奇。
“没有,”叶修承认道,“至多是起了点疑心。”

沉默再度降临。

过了不知多久,仿佛这个房间里的时间变得稀薄。叶修经过反复的斟词酌句,轻声开口:
“从很早以前开始,我就在想,如果我非得和谁结合不可的话,我希望那个人是你。……我很庆幸那个人是你。”
王杰希沉默着。他的嘴角上扬了少许,几不可察。
良久,他用很轻的声音回应道:
“我也是。”





王推说“值班”的那次是结合热请假回家了。

补个设定:尽管没有科研结果支持,许多人仍然倾向于认为精神体为爬行动物的哨兵或向导具有冷静、缜密的性格特点,善于运筹帷幄,把控全局。
王的精神体是鸣角鸮。与名字不同,十分安静的鸟。

(间歇性中二病与翻译腔晚期,酱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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